假如你想要彩虹,那你就得忍受雨水。

--桃莉˙派頓



餐廳裡面客滿了,我在櫃檯前面等候帶位,直到我和我太太要用餐的桌子空了出來。火焰在身旁喧鬧著,一棵樹就這麼簡簡單單的矗立在角落,上面覆蓋著小小的白色燈泡,除此之外別無其他。我趁著我太太在廁所裡逗留時,替她點了一杯酒,並且輕啜了一口自己的啤酒。



我想,她現在一定正在擦乾她的眼淚,然後再塗上第三層睫毛膏。我痛苦地回想著我們在旅程中,對彼此所說出的那些難聽的字眼和諷刺的話語。



我們正在回家去辦理離婚手續的途中,完全沒有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發生。我們兩個都心灰意冷……



我們把車子開到我們所看到的第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餐廳前面。當然,我們已經經過了上百家其他的餐廳,但它們不是不符合她的期待就是價錢超過了我所能接受的範圍。當我們越來越餓時,我們更是不斷的責怪彼此。



當女主人告訴我們等候時間將會超過一個鐘頭時,我咕噥地抱怨著。我太太嘆了一口氣,消失在廁所門口。



當我嚼著不新鮮的花生,又點了另一杯啤酒時,我看著吧台前那些快樂的夫妻們,沐浴在暖洋洋的火光之下,並期待著他們無疑的即將一起歡笑、浪漫度過的新年。



我和我太太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在家庭的風暴中渡過,我們劃分著所有的CD收藏品和信用卡帳單。我們已經結婚四年了,所以有很多事情許要進行。



我看著一對年輕的夫妻親吻著,一對年紀稍長的夫妻彼此交握著雙手。這讓我回想起不久之前一段較為快樂的時光,我和我太太想必一定會和他們一起坐在那兒。我們會特意地坐在吧檯前喝著雞尾酒磨蹭,而不是像現在直奔餐桌前吃東西,熬過這段時間。



我想到過去的一年中,所經歷的一些浮浮沉沉。事情是起因於我換了工作開始,而且也從那時每況愈下。我太太揮別了她四年級的學生,我們整理行裝上車,搬到距離十個鐘頭遠的地方。我們在那兒沒有朋友、沒有家人,而且我們第一個月的電話帳單更是高的嚇死人。



她很快地找到了工作而且也輕鬆的獲得了晉級,但是不久我便領悟到這個新工作真是令人大失所望。她開始想念她的家人、她的學生,而我也想念我原來的工作,在這裡什麼事情都不對勁。搬家所付出的代價遠超過我們所想像,我們租了一間我們實在不需要的昂貴公寓,但是我們在這個新城鎮卻無事可做,除了吃東西、看電視,和爭吵……



隨著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,忿怒漸漸地滋長。但是我們除了發牢騷、埋怨,和爭吵之外,卻沒有跟對方好好的談談,或是分享一下我們過去之間的問題。



我怎麼能告訴她,我對我的新工作充滿了失望和挫折感?這份工作讓她整個改變了她的生活方式,也讓她跟隨著她的丈夫來到了北卡羅萊納州山區的一個小城鎮裡。



而她又怎麼能告訴我,她每天早上都不想去上班,而且覺得在教室裡一點成就感也沒有?



最後,我們什麼也沒有跟對方說。當我們最後終於說話了,卻是不斷的咆哮、指責、諷刺和喊叫。



我太太出現在吧檯前,看起來是那麼迷人,除了她那浮腫、剛哭過的眼睛。看到她的眼淚我覺得很有罪惡感,每一滴都像是一把刀刺進我的心裡。我們在一起的日子裡有段時間,只要一想到我把她弄哭了,我自己也會掉下眼淚來,但是現在每滴掉下來的眼淚,都像是在一個無形的記分板上計上了一些愚蠢的分數。



我看著她穿過房間,當我一想到以後沒有她的日子,胃裡便掀起一陣翻騰。



「我看來如何?」她直覺地問道,而我必須微笑以對。這是她不論日夜,時常會問的問題。也是這些年來我們兩個之間彼此會分享的小玩笑,但不久之後將不會再有了……



她覺得我在嘲笑她畫的妝,於是臉上出現一副酒酸掉了的表情,迅速地將酒杯放下,雖然這跟葡萄酒一點關係也沒有。



最後當我們的名字終於被叫到時,我們倆快速地將湯和麵包給吃完。餐具在別緻的盤子上碰出鏗啷的聲響,我們在沉默中咀嚼著食物。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,但畢竟我們都已經決定了,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?



告訴她我還愛她只會讓我們的決定更加困難……



點過晚餐之後,我離開要到廁所去,途中我停下來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,想給她一個安慰。一點也不意外地,對於我的觸碰,她卻是收緊了身體。



當我走進了廁所,我聽到了廁所的門在我身後被用力地甩開,之後便是水流出來的聲音。但是當我走出廁所的小隔間時,我沖水的聲音也掩蓋不了那陣啜泣聲。



一個中年男子穿了一件有領子的襯衫,站在洗手檯前面哭泣。當他看到我時,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,並用鼻子哼著氣。我拿了些紙巾並隨意地將它們揉成一團遞給了他。他將它們全用光了,但眼淚卻還是不停的流著。他的臉色漲紅,看起來情緒激動,而當他一邊解釋一邊啜泣時,他那疲累的雙眼似乎在懇求我能夠諒解。



「真是抱歉,」他哽咽著說。「只是……那棵樹和那些燈光。我以為我已經調適好了,我以為我能夠承受這一切。但是我卻聽到了那些聖誕歌曲,我只是……已經是新年了,為何他們還要不停的播放這些曲子呢?我就是沒有辦法做到,我很抱歉,我好累!」



「累到無法做什麼呢?」我溫柔地問著他,並希望這不是在刺探他。他的痛苦看起來是那麼的劇烈,我所能做到的就是不讓自己也陷入他的痛苦之中。



「我就是沒有辦法……裝的很正常,」他解釋著說,然後吸了吸鼻子。「我老婆,你知道……她六個禮拜前去世了,而我……



「六個禮拜!」我驚呼,恐懼佔據了我年紀尚輕的心。「假若我太太六個禮拜前去世,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從床上爬起來。」儘管我婚姻目前的狀況是這樣,但忽然間我卻能領悟到這些話都太過於真實。



他點點頭,彷彿我能了解他目前所經歷的痛苦。



「我知道,」他再度點了點頭,「我知道。但……我原本打算用我的方式來熬過這一切,用喝酒來渡過感恩節,和一趟熱帶旅遊。我甚至打算靠吃東西和睡覺來度過聖誕節。而……我以為我應該會很好直到剛剛。」



「但聖誕節是她最喜歡的日子,我從不停下來去聽這些無聊的聖誕歌曲直到今天這個特別夜晚。我的開胃菜送上來了,然後是我的飲料,我的沙拉。所有的東西都已經就位了,那時我聽著歌詞,一遍又一遍地。於是我開始放聲痛哭。我很抱歉,你一定認為我是個傻瓜。」



就在那時,廁所的門又再度突然的被打開,把我撞得差點跌倒在地上。兩個看起來像是大學生年紀的男人衝進來圍著這位哭泣的男人。他們穿著昂貴的毛衣,一臉嚴肅的表情喊他「爸」。



他們問他還好嗎,並且轉過身背對著我,偷偷的幫他們的父親梳洗一番。



這間小房間變得擁擠起來,於是我留下他們去完成他們的任務。我本想問問那位先生和他的太太結婚幾年了,但是從他那長大成人的兒子年紀來看,我認為應該已經超過二十年了。



我看著我太太那年輕的臉龐被燭光照的紅通通的,她細緻的手彎彎地繞在她酒杯的腳上。當我走回座位時,我覺得腳步沉重。我拉了把椅子坐在她的身邊,就當眼淚流下時,我把她拉進我的懷裡。



「怎麼啦?」她輕聲地在我髮際問著。我緊緊地依靠在她的胸前。她的語調裡沒有任何輕蔑的口氣,僅僅只有純粹的關心,她擔心著她的丈夫此刻正覺得痛苦不安。



在說過這麼多憎恨的字眼,和許許多多譏諷的話語之後,我仍然是她的丈夫。



「我很抱歉,」我說,並且看進她的眼裡。她的眼淚傳達了她心裡最真實的恐懼,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我們倆都經歷了對彼此的道歉。當我們說話時,心裡洋溢著一種解脫的感覺。



「回到家後,我會去找一份工作,」我結結巴巴地說。「我會做兩份工作,不管它會花多少時間。我想念我的家庭,我……



「我們倆都會去找工作」,她接著說。「你會看到的,我們兩個都會很好。我們會全部重新開始。去年真是太可怕了,今年將會是全新的一年,而且……



當我們的道歉和計畫耗盡了我們的心力時,她緊緊地抱著我,並在我耳邊輕輕的吐出幾個字:「發生什麼事了?」



但是我如何能向她解釋,廁所裡一個短暫的逗留,讓我同時失去了她,然後又找回了她呢?



羅思迪˙費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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