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/水瓶鯨魚
二,記憶的刺青
或許,曾經烙印在記憶中的感情痕跡
都像身上洗不去的刺青。
12
接近傍晚時光,雨停了,我想,艾蜜麗也該醒了。
我前往艾蜜麗家裡拿那把藍色的傘。
艾蜜麗開了門,抱著貓,叼著一支菸,臉色憔悴。
「怎麼了?」我問。
「工作有點不順,快一個月沒有案子。」
艾蜜麗提著黑色大垃圾袋,收拾地板上空酒瓶,欲語還休。客廳亂七八糟,桌上散亂蛋糕、地板上堆滿酒瓶,顯然昨夜的朋友們在我提早離開後,無人幫忙收拾。
我是三年前在廣告公司認識艾蜜麗的,當年她是頂尖名模,模樣看起來雖然嬉皮,爽朗,大喇喇,我一直感覺她有點小潔癖。
因為很少模特兒的包包可以這麼乾淨,艾蜜麗的化妝盒、衣服、高跟鞋,什麼東西都歸類得很好。所以,變成朋友後,知道她亂七八糟的戀情,我並不意外,因為我一直相信她可「歸類」得很好。
今天,例外。
「他媽的!我真受夠了!」當茱茱從房間走出,艾蜜麗突然發飆,接著拉高嗓門:「茱茱,妳那些朋友懂不懂什麼是禮貌!」
貓從艾蜜麗身上跳開,跑進廚房,我完全愣住,似乎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,茱茱毫不在意、慢條斯里躺進沙發,點起一根菸。
「幹麻啦?哪些人招惹妳啦?」茱茱說。
「他們是當這裡是夜店?我是Waitress嗎?」艾蜜麗充滿怒氣。
「哎喲,誰敢叫妳當Waitress?」
「也對,Waitress還有錢可以拿……」
艾蜜麗用力把手上垃圾袋摔在地上,大聲說。
「有種大家都不要收,看會怎樣……」
「怪了!好像這裡只有我的朋友來,妳跟小樹的朋友都不會來。」
這場面,讓我很尷尬。
「我來幫忙吧。」我說,拿起垃圾袋。
「跟妳無關……」艾蜜麗說用手阻止我,面向茱茱。
「沒有人像妳那些垃圾朋友那麼惡劣。」
「拜託,昨天來的垃圾,難道全都是我朋友喔?」茱茱仍笑著。
「妳明知道,我指的不只是昨天,我說過多少次了……」
「妳不爽,為什麼不當面對我那些垃圾朋友說,幹麻對我發火? 」
「反正別人對妳好都應該的。也對啦,反正妳是名模啊,長得漂
亮出來混,白吃白喝不用錢……」茱茱抽著菸,繼續火上添油。
「我何時拿過妳的錢?」
「那,妳多久沒付過房租?」
艾蜜麗瞬時僵住臉,轉身「碰」一聲用力關上房間門。我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她們姐妹吵架場面,一時不知所措。
茱茱倒是一臉無事,只是笑著對我說抱歉,繼續唸:
「我姐最近八成吃錯藥,老是歇斯底里。」
「可能工作運不順吧……」我試著打圓場。
「我看,是男人運不順吧!」茱茱故意提高嗓音。
「碰」一聲,從艾蜜麗房間裡傳出摔東西的聲音,茱茱繼續提高嗓音說:「我才是受害者,根本是掃到颱風尾,她中午才跟阿班大吵過。」
「碰」一聲,從艾蜜麗房間又發出傳出摔東西的聲音。
貓躡手躡腳從廚房跑出,茱茱沒事的樣子,輕聲呼喊。
「小王子,來。」貓跳到茱茱身上。
13
從艾蜜麗家離開的計程車上,我隨意翻了翻車上最新周刊,竟看到艾蜜麗幾張被偷拍的模糊照片,寫著大喇喇的無聊字眼。
「過氣名模夜夜買醉,搭上北部金融小開。」
此刻,手機響起,是茱茱打來的。茱茱說,她剛找了半天,沒看到我的雨傘,想到早上艾蜜麗和阿班吵架,那時候風雨很大,可能是阿班帶走,就問了阿班,阿班要我晚上去他的酒吧拿。
「對了,妳記得那天在我家,看到的那個男生艾利克斯嗎?他對妳很有好感,我把妳的msn給他,如果妳不喜歡就不用回應他了。」
茱茱說了幾句艾利克斯好話,再度為她和姐姐吵架的事道歉,說她只是看不過去艾蜜麗對阿班的無理態度,覺得阿班好可憐。
我說我知道,卻無法幫艾蜜麗解釋。
阿班是艾蜜麗的Lover,普通固定的愛人,
普通固定的意思是:「一個月上一次床,有時有意外驚喜那種。」
如同台北某些價錢有點貴、味道與服務還可以的泰國餐廳一樣,
我們不會天天去吃,但一個月中總會想打一次牙祭。
阿班也有個普通固定的女友,普通固定的意思是:
「一個月上幾次床,很少有驚喜那種。」
如同家常菜般習慣,一到颱風天就會立刻變成無法缺少的泡麵。
阿班部分,當然是我猜測的,
我從來不覺得他是可以把泡麵和家常菜分清楚的男人。
14
傍晚,艾蜜麗打了電話給我,說起那把傘,阿班晚上去酒吧上班,會帶過去,也為自己和茱茱吵架的事道歉。
「不好意思,我不陪妳過去。」
艾蜜麗接著笑說她約了幾個女性朋友週末去跳舞,
她不想連續兩天見到同一個男人,那會讓她感覺像吃起士一樣膩。
我微笑說沒關係,
卻感覺自己像一個愚蠢的掃墓者,
當別人自由地把骨灰灑在大海,
我還穿著端莊地去祭拜。
就為了一把傘,早失去溫度的傘。
15
一個小時後,我想了想,忍不住打電話給艾蜜麗。
「妳這麼討厭阿班嗎?」我問。
「……妳覺得呢?」艾蜜麗沉默半晌,才問。
「妳不討厭阿班吧?為什麼要說像吃起司一樣膩?」
「……好吧,我晚上不是要去跳舞,經紀公司說廣告客戶要去,
簡單說,我為了案子去應酬,就是那種無聊飯局,好像坐檯小姐……。」
「那,妳為什麼不老實說?茱茱也會誤會啊?」
「很丟臉吧?!呵,不是每件事,我都能一下子想到好的說法,我真的不想讓他們擔心,我的工作,我會自己處理。」艾蜜麗嘆氣。
這瞬間,我突然懂了。
昨夜,媽媽打電話來說:「我寄萬巒豬腳給妳了喔。」
「媽,哎喲,妳不知道現在台北每個超市都買得到萬巒豬腳嗎?」
我吃著泡麵回答,媽媽仍不死心。
「那我寄蘿蔔糕好了,妳阿姨手工做的蘿蔔糕,哪裡買得到?」
「媽,不用啦,這樣很老土呢!」
我和艾蜜麗一樣口是心非。
早上,我把宅即便快遞來的萬巒豬腳放入烤箱中,誘人的香氣即刻溫暖地瀰漫新家的每個角落,連那些還沒收拾好的紙箱,都充滿濃濃的烤豬腳的香味。
那一刻,玻璃窗外的雨水,和我的眼眶一樣濕潤
《待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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